所有栏目

成锋：大象无形--吴冠中绘画艺术中抽象元素之解析

2025-4-27

大象无形

--吴冠中绘画艺术中抽象元素之解析

成锋/文

吴冠中先生
在西方的架上抽象艺术概念传进中国之前，中国历史的文字记载中一直没有出现过“抽象”两个字，而“抽象艺术”、“抽象画”这个词，是一百多年前从康定斯基开始的，抽象两个字的汉字翻译也是从日本转过来的。
在中国文字历史上，和抽象最接近词义有意、象、意象和超象等。意可以解释为意境、意念、意想等。和抽象相比，“超象”一词，超越物象、形象而非具象，似乎比抽象更加贴切于“抽象”。
概括地说，抽象画就是与自然物象极少或完全没有相近之处，而又具强烈的形式构成面貌的绘画。

实际上，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抽象绘画的发展一直都有着一个西方抽象艺术的参照系。尽管如此，由于中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化语境的不同，中国的抽象绘画从其产生之初就具有自身的艺术史价值和独特的文化现实意义。吴冠中先生便是一位将中西绘画艺术完美融合的艺术大师。

吴冠中先生在苏州写生

吴冠中，作为中国20世纪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其作品经过了三种风格的演变，而抽象绘画是吴冠中晚年最主要的绘画风格，这是他绘画艺术最后的积淀、抒发。这一时期的绘画思想及绘画表达方式也最能体现出他毕生所追求的“中西艺术融合”。

早期西洋文化的影

在中国，在抽象艺术领域有所建树的艺术家，早期或多或少都受到西洋文化的影响，像吴冠中的老师吴大羽，林风眠等。吴冠中也不例外。

吴冠中在1947年即去法国留学，初期也是从基础理论学起，那个时候也正是西方文艺思潮较为活跃时期，后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等具抽象元素绘画流派、大师等林立。那个时期，康定斯基、门德尔松、蒙德里安等大师们的作品，对于年轻的吴冠中来说，也许难以理解，但至少开阔了眼界。“对于西方美术，吴冠中在国内是大致已了解，尤其是印象派及其后的作品令他陶醉，陶醉中夹杂盲目崇拜。”（《吴冠中》，吴可雨著）虽不能理解，但为后来的艺术道路植入了新的元素。我们从他早期的油画《黄河》（图1，1993年作）、《咆哮》（图2，1998年作）里就可以窥出吴冠中早期的抽象主义元素的萌发。

《黄河》油画 1993年吴冠中作

《咆哮》油画 1998年吴冠中作

“万花筒”启示

其实，吴冠中的“抽象”意识起源，最初还是从孩提时所玩的一种“万花筒”里得到的启示，那千变万化的彩色结晶令儿时的吴冠中非常好奇，始终有一探究竟的欲望。
吴冠中在《谈抽象美》一文中写到“我小时候玩过一种万花筒，那千变万化的彩色结晶纯系抽象美”。我们在他的水墨画《吴家作坊》（1992年，现藏新加坡美术馆）、《欢乐的梦》（2007年，现藏中国美术馆）里运用的符号元素里可见一斑。他在《吴家作坊》注释里写到“吴家作坊规模不大，素材有限：黑、白、灰、红、黄、蓝、点、线、面而已。但由于主人喜怒无常，或醉或醒喷发了人世沧桑，哀思缕缕渐成自家印记”；在《欢乐的梦》里又记“红色的梦，绿色的梦，白色的梦，黑色的梦，梦醒色已消。入梦迟，入梦早，人生迟早，梦里见得三角裹红绿......”（《画眼》，吴冠中著）由此可见，少儿时的好奇，启迪了成年后的吴冠中用他自己理解的绘画语言来表达意念中的物象。

《吴家作坊》彩墨 1992年吴冠中作

《欢乐的梦》彩墨 2007年吴冠中作

抽象艺术追求创新的唯一
现实世界中万象的形与色是一个整体，现代社会审美的要求随之大大展拓，于是对形、色、构成、韵律等需求也大大改变。从具象到抽象，人们的审美意识也出现改观。

我们看吴冠中整个绘画发展之脉络，实际上就是从描述性绘画到抽象绘画，把视觉语言简化和回归艺术本体的过程。绘画元素不外乎点、线、面、墨与色等，因受制于世界观，艺术家的绘画语言又不尽相同。而吴冠中先生是一位将中西绘画艺术完美融合的践行者,其绘画作品大多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许多作品大量采用现代元素，点、线、面，大量几何形体的采纳等，是画面极具现代构成意识。20世纪50～70年代，在致力于油画民族化探索，力图把欧洲古典油画色彩的丰富性、塑造的细腻性以及油画作品的直观性与中国绘画的写意、中国文化精神相结合，并做了大量尝试。

吴冠中先生在作画

20世纪70年代,吴冠中逐渐开始了中国画的创作,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他的艺术观念和绘画创作适应历史发展和时代的需要,推动了中国现代绘画观念的演变和发展。他并没有抛弃传统绘画的笔墨精神,但他又不拘泥于传统的笔墨形式，而是酣畅淋漓、无所拘束地表达一位艺术家对客观事物的真实情感,虽有形、光、色、线等形式组合，却不表现某一具体的客观实物形象。具有超乎物象的抽象美元素，具有时代特征,令观者耳目一新的作品不断涌现。这其实是一种创新，是他运用中国绘画的传统材料对中国现代文化精神的一种阐释。见《网》（彩墨，2000年作）、《窗外无月》（2007年作）、《十字街头》（彩墨，2006年作）。

《网》彩墨 2000年吴冠中作

《窗外无月》彩墨 2007年吴冠中作

《十字街头》彩墨 2006年吴冠中作
抽象艺术形式重于内容。
抽象艺术特别强调绘画语言的单纯性、绘画形式的纯粹性，不带任何经验的构想。
关于抽象艺术，吴冠中认为“抽象美是形式美的核心，人们对形式美和抽象美的喜爱是本能的”，“我们要继承和发扬抽象美”，“形式是美术的本身”，“要在客观物象中分析构成其美的因素，将这些形、色、虚实、节奏等等因素抽出来进行科学分析和研究，这就是抽象美的探索”（《关于抽象美》，吴冠中著）。

吴冠中的绘画作品多表现江南水乡景色，他对江南水乡情有独钟，如他的家乡、小桥流水，粉墙黛瓦，静谧的水乡，春夏秋冬四季。画作清新淡雅，诗意盎然。他创造出了新的水墨画节奏,运用点、线、面的交织将大自然生命的运动表现出来,具有强烈的形式美感。他擅长概括对象,画面有一种抽象的线条美,形式丰富而又章法有致,色彩变化细腻丰润而意境极富东方传统意趣。这，就是吴冠中式的江南水乡图式。

吴冠中先生在美术研讨会上发言

吴冠中也常带学生到苏州写生，带领同学们观察到园林里的窗花样式至少有几百种，直线、折线、曲线及弧线等等的组合，雅致大方，变化莫测。他认为这是抽象美。假山石有的玲珑剔透，有的气势磅礴，有平易近人之情，有光怪陆离之状。他认为这也属抽象美。《狮子林》（彩墨，1983年作，上海美术馆藏）可以说是早期较成功的一幅尝试性的抽象作品。他在作品注释里写到“我面对狮子林写生，写其起伏、写其疏密、写其线之流窜、写钻出钻进的大大小小的窟窿，画面上于是掀起一阵点、线、面的喧嚣”。又写到“狮子林的意识流造型构成是抽象的，抽象的形式之美被尊奉于长廊、亭台、松柏等具象的护卫之中，我突出此抽象造型，是有意发扬造园主人的审美意识”（《画眼》吴冠中著）。

《狮子林》彩墨 1983年吴冠中作
抽象与极简主义艺术可以把人们带入到视觉感受和语言简化的极限，以中国书法为例，书法，依凭的是线组织的结构美，它往往背离象形文字的远祖，无论大草与狂草，皆成为作者抒写情怀的手段，可说是抽象形式美的范畴。

吴冠中在《巴山春雪》（墨彩，1983年作，中国美术馆藏）作品中关于描绘雪天神采时注释有“块面的大小、灰与白相抱合的气势、线与点的穿插、墨点之大小及其分布、山里人家何处寻、桃红柳绿迎春来......画面的构成才更是决定性的关键”。可以说，吴冠中已把中国式的“抽象美”发挥到了极致。画面的构成即是形式美之要素，而抽象美是形式美之核心。

《巴山春雪》墨彩 1983年吴冠中作
从抽象艺术到大象无形
抽象，那是无形象的，虽有形、光、色、线等形式组合，却不表现某一具体的客观实物形象。
吴冠中晚年致力于将西方现代绘画的抽象美与中国水墨画结合。他认为，相当多的作者常常会把追求表现物体的抽象美放在首要位置，而不是拘泥于物象的逼真与肖似，这是一种进步。
我们从吴冠中的创作历程中可以看出，无论什么风格、手段、形式的艺术，康定斯基的构成主义也好，齐白石的“似与不似之间”也好，画家归根到底应该是一个充满着创新与幻想、有激情、有灵性的创造者，吴冠中作为一个接受过西方绘画教育的人，无法洗去他心里的欧洲印记。但作为一个中国人，他更无法抛开传统文化在其身上流淌的血脉。
有人说，吴冠中的作品像音乐，每个跳动的音符都有所指向。而我认为吴冠中的画是诗，每个字符都是对大自然物象的概括和浓缩。

大象无形，现实世界中万象的形与色俨然是一个整体，不可剥离。我们在吴冠中的作品中能真切地感觉到，他所创作的水墨画（或叫彩墨画）作品，更多地是想表达一种内心世界的、具有中国符号的时代精神——吴冠中式的抽象美。

注：本文作者为安徽省人民政府参事室文史研究馆研究员、国家一级美术师、文艺评论家。
===========================

吴冠中作品欣赏：